*二更~~~~~


預想的磨擦卻遲遲沒有到來。

將近兩週後的某次巧合裡,盧卡斯發現他倆到這時居然還沒交換過聯絡方式,在他的催促下兩人這才拿出手機,埃米爾一邊輸入號碼,一邊疑惑哥哥怎麼沒有糾正他對「伙伴」的糟糕態度,抬眼看見愛德華嘴角還是掛著微笑,他趕忙收起手機,開口時總感覺還在心虛,「雜事做完的話,該工作了。」

檔案室裡,埃米爾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斷回想起近日和愛德華交談的所有細節。

居然沒把兩人不和這事說出去?

在埃米爾搞砸初次交談的隔天,他便被要求帶領愛德華熟悉經手文件的相關流程,兩個大男孩擠在電腦螢幕前,埃米爾連寒暄都懶得花功夫,一下就切入正題說明工作內容,只有偶爾瞄一眼對方有沒有聽進去,原以為就是一臉無趣地聽講解而已,沒想到愛德華的表情是超出預期的專注,他甚至準備了一本簿子作筆記,上面抄寫的東西埃米爾卻一個字都看不懂——他好歹還能用丹麥文從一數到十。

這傢伙也不是本地人?

埃米爾的聲音開始飄移,他無法不分心去思索,昨天愛德華自我介紹的內容,可恨的是自己那時除了心裡的咒罵聲什麼也沒聽見。

『大致上就這些嗎?』愛德華忽然轉頭。

『呃?嗯……』

『那好,我知道了。』他點點頭收起簿子,一點類似閒聊的開場白都沒有,埃米爾這才發覺雖然電腦前的空間很小,愛德華卻連胳膊肘都沒有碰到他過。

兩天後雙方核對各自負責的部分,愛德華接著提了些想法,他告訴埃米爾哪些地方可以做修正,負擔就能更少些,他拿著筆在螢幕上比劃,不時拉過鍵盤敲出指令,埃米爾往下一瞥,發現對方是對照那本自備的筆記本在講解的。

『有問題嗎?』筆頭停在一個問號上。

『不,沒事,』埃米爾搖搖頭,『你繼續。』

『覺得太管閒事的話,直接講我也無所謂的。』愛德華朝他笑了笑,視線拉回螢幕上又開始說明他認為合適的處理方式。

埃米爾這回終於從他眼裡看清了什麼。

那是由熟悉與熱忱而生出的自信。

是他一直以來想要的東西。

總體而言,愛德華給他的感覺還是一樣飄忽不定,而那種不確定感也許只是緣於自己的畏懼。埃米爾可以很爽快地承認,他覺得這個人很難應付,對方不時掛在臉上的笑容,起初幾乎只讓他感受到虛偽和不知所以然的威脅,而他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事情然後被埃米爾抓包的時候,那種刻意的表情,除了「狡猾的狐狸」還真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米爾?埃米爾?」

真正的狐狸明明可愛多了,尤其是雪狐狸。

「邦德維克先生?」

「是!」

埃米爾猛地回頭,愛德華站在他後面,半張開嘴的樣子有些呆滯,「呃……我是想問這個,」他抱來一疊快要繃開的檔案夾,「這個該分類還是直接處理掉?」

「……我看看。」埃米爾拿過其中一本,想要無視自己方才的失態,印象裡還沒在這人眼前如此激動過才是……,忽然他皺起眉頭,「這裡面太亂了吧?」

「還有很多喔,」愛德華聳聳肩,側過身讓埃米爾看看桌面的一團混亂,「我們這幾天……是要把檔案室整理完吧?不過它們看起來算是雜項……」

埃米爾不耐煩地抓了抓後頸,「大項目都好了?」

「差不多了。」

「那來弄這個吧,能做多少做多少。」他垮下肩膀,將愛德華手上的資料全部抱過來,拍開房間裡所有電燈,回頭他看見愛德華仍站在原地,令他困惑的是又一次閃過對方眼中的訝異,「……快點。」

熟悉的笑容很快勾上嘴角,「就來。」

處理過程卻比預想中輕鬆很多,埃米爾甚至還能分心胡思亂想,愛德華倒是真的完全投入工作裡,其中一箱檔案很快消化完畢,直到最後幾本資料簿他才停下來。

埃米爾瞥了一眼,正好和準備發問的視線對上,「不好意思……你懂丹麥文嗎?」

「一點點,」他推開身邊已經整理好的部分往前坐,幸好地板夠乾淨,席地而坐比辦公室椅輕鬆多了,「怎麼了?」

「那大概是不行了……」愛德華原想把箱子整個推開,見埃米爾臭著臉伸出手,還是遞了幾份資料過去,「好像是較早以前的論文集,有些部分我實在是看不懂……」

「……好吧,我也是,」埃米爾抿起嘴,早知道就別逞強。他站起身拍拍褲子,示意愛德華將整理好的部分歸檔,「我之後再問馬提亞斯好了,但是不保證他清楚怎麼處理這些東西。」

「怎麼說?」

「他是研究所才進來的,對這裡的運作不一定熟。」

「欸……他看起來很像直升的呢……」愛德華走向書櫃,伸手幫埃米爾把書推進架子裡,「對了,你和……庫勒先生很熟嗎?還有我們這裡另一位邦德維克先生,是你的家人?輪廓和氣質都很像……」

「你又想套底細了嗎?」埃米爾回頭瞪過去,愛德華立刻住了口,並且舉起雙手裝作又一次投降。

「隨口問問,不想提沒關係。」

「……只是習慣問題。」他閉了閉眼,走回桌前搬來另一疊文件,「盧卡斯是我哥哥沒錯,至於馬提亞斯,你自己去問他們。」

「好吧,我了解了。」

埃米爾不知第幾次看向愛德華,而對方只是像往常一樣,禮貌性地回他一個笑容。

那天關於文件修正的對話閃進腦海。

「還有……」埃米爾聽見自己開口,「那天……很抱歉。」

「嗯?」

「你第一次來開會那天。」

「啊,」手上的重量輕了些,愛德華拿走過半的檔案夾打開另一扇櫃門,「也許那天是我該道歉才對,問的問題太侵入性了,想著以後有很多時間必須一起作業,不熟悉一點不行,結果不小心就問太多了。」

「可是我的態度確實很差。」埃米爾低下頭,他快忘記愛德華那天問的什麼問題了,滿腦子只剩下衝動以後雙方瞬間降到冰點的溫度,「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現在休學,但那不是我拒絕回答你的原因。」

「你只是單純不想接近陌生人,理解。」

櫃門上的磁扣喀一聲密合,愛德華背貼到門板上,埃米爾好像還能聽見推眼鏡的聲音,「那麼我先講講我的事情讓你放下戒心?」

「會議那天不是就介紹過了?」

「我賭你根本沒在聽。」

「……你贏了。」

埃米爾直到笑聲停止,仍在猶豫要不要把手裡的廢紙搧過去,愛德華揮揮手,拿下眼鏡抹乾眼角,「我是愛沙尼亞人,是交換生。」

「交換?到什麼時候?」看時間應該……今年就要回國?埃米爾不禁挑眉。

「今年七月。」

果然,「那你這時候來參加計畫合適嗎?」

「就實習來說是夠了,難得出一次遠門,不好好把握機會做點事實在太浪費。」愛德華戴回眼鏡,他伸個懶腰,走去把最後一點資料搬到書櫃前,「不過這陣子改變想法了,我會想辦法留在這裡的。」

埃米爾發現他的笑容消失了。

***

他們又花上幾天蹲在檔案室裡,困擾兩人的雜項老早解了套,但是埃米爾自那天以後,心底升起的一句「為什麼」卻始終沒有問出口。

為什麼愛德華想留在丹麥?或者說,為什麼他……不想回頭?

埃米爾隱約察覺愛德華為自身築起堡壘的時間,也許比他還要早更多,並且更耗費心力去維持,他不曉得愛德華想提防的對象是誰、原因是什麼,只是他很清楚,假若需要保護的思緒沒有這麼敏銳纖細,是不可能從埃米爾如此不留情面的說話方式裡捕捉到他真正的想法的;多數人早在頭幾次交談後就被渾身帶刺的自己給氣跑,愛德華在一開始也同樣自覺地往後退,埃米爾卻在後來才意識到,這舉動從來就不是退縮的表示,愛德華只是繼續照自己的步調走,但在不干擾到埃米爾的情況下,他走到了能夠與他並肩而行的位置。

於是埃米爾也能夠自在地釋出善意了。

他開始主動與愛德華討論工作細節,遇上難處開口詢問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尷尬,就像馬提亞斯說的,他因此學到不少東西,卻也因此體認到世上總有些人聰明得令人髮指;愛德華第一次在工作上提出建議時,埃米爾對他擁有相關方面的長處就應該一點都不意外了,可是在親眼看見電腦無預警黑屏後,某人還能不慌不忙調出原始碼逐步修正指令,最後成功保住那間研究室所有資料的當下,他能做的只有對著那個得意地轉頭朝他推眼鏡的傢伙愣得出神。

「你說你的主修是什麼?」

「物理。」

「你幹嘛不去讀資訊工程?」

「因為物理學是我的摯愛。」

他差點拿起那本寫滿愛沙尼亞語和程式語言的筆記本扔過去。

雖然很清楚大半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埃米爾對兩人間相處總算和緩不少還是鬆了口氣。他對愛德華的觀感不斷在變化,好不容易捏塑起來的舒適圈忽然被毀壞,他感受過因這個人而起的錯愕、懼怕、厭惡,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接納了對方每次迎上他視線的表情,那也許可以稱作默契了,維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可是至少伸手時還有人願意回答。

埃米爾沒來由地有一種直覺,他直覺愛德華可以告訴他「答案」,他可以告訴他問題點在哪裡、怎麼做會比較好,甚至可以解釋一直以來連自己都理不清的想法,不是出自至親的無條件支持,就只是……想聽聽看他怎麼說。

但他也很怕這只是個錯覺。

那張表情在腦中揮之不去,那是愛德華唯一一次,毫不掩飾露出敵意的表情。

手上一陣冰涼驚得埃米爾一下把注意力拉回現實。

「嚇到你了?」

「廢話。」

愛德華沒所謂地笑了笑,在埃米爾的瞪視中將手上那瓶冷飲放下,端著餐盤坐到餐桌另一邊,「你要我拿的,叫了幾次都沒聽見。」

埃米爾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優酪乳,「……我有說話嗎?」

「我去拿餐時問你要不要拿點喝的,你點頭了。」

……他還真不記得有這回事。

「不然當作我請客好了。」愛德華聳聳肩,拿起午餐準備撕開包裝時停下動作,「對了……你明天早上有空嗎?」

「早上?」

「七、八點那時候……八點好了。」

埃米爾皺起眉,在心裡跑了一遍明天的待辦事項,「有空是有空……做什麼?」

「我剛接到一個外快,和對方約好明天去預習一下。」

「這就是你把我晾在學生餐廳這麼久的原因?」

「那個教授一講話就停不下來嘛,我有什麼辦法,」愛德華說著從背包裡抓出一串鑰匙,「明天天文館集合?」

「好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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